纪念青木

一、重逢
多少年了，还有许多人对盘井罗念念不忘，包括我。只是我和他们的目的不同，我只是为了遵守一个诺言，等待一个结局。
他离开我多少年了？四十年？或者更久？
我苦笑着摇了摇头，年纪大了，连记性都开始坏了。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等到他。
“羽，希望你能赶在我死之前到来。”

“老头儿，想什么呢？我们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？”是那个叫辉子的家伙，见我沉默半天不开口，他坐不住了。
“急什么，这事儿是能急来的么？”我好笑地看着他猴急的模样，年轻人火气太盛不是好事。
辉子恶狠狠地看着我，右手慢慢往怀里伸去，好家伙，还想用枪威胁我！
气氛变得很僵，我犹豫着要不要招呼黑阙来救我，忽然头顶发出了瓦片被踩的声音。
有人偷听！
辉子和他的同伙脸色一变，随即冲了出去，而我，却慢了半拍。
一种熟悉的感觉隔着房顶透了过来，那感觉——
我的心跳忽然加快，狂喜让我浑身颤抖，是他，一定是他来了。

二、不识
我故意跟辉子他们跑散，循着熟悉的味道一路追了过去，心头的狂喜让我的脚步也开始踉跄，在泥泞里留下了一个个深深的脚印。
追了好半天，那熟悉的味道却越来越淡，他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。我开始着急，难道是夜太黑他不小心摔下山崖了？还是跑到树林里被野兽捉走了？不，怎么可以这样，我等了他足足四十四年，怎么可以就这样擦肩而过？
黑阙呜呜地在我头顶叫了几声，我忽然冷静了下来，转身朝原路返回。

月朗星稀，在漆黑的天幕下闪烁着微微的光芒。
潮湿泥泞里，那抹熟悉的身影蓦然撞进了我的视线，我惊喜欲狂，差点脱口叫了出来，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，朝我藏身之处看了过来，我赶紧捂住了嘴，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。
他还是原来那副模样，眉目疏朗，磊落坦荡。
他匆匆跑来，却不慎摇晃了一下，我忙跳出来拉住了他。站稳之后，他朝我看过来，笑容却僵在了脸上，眼睛里写满了恐惧。他，居然害怕我。他，居然不认识我了。
黑阙凄厉地在我们头顶盘旋尖叫，他也只有害怕的表情，他连它也不认识了！
羽，你怎么可以忘得这么彻底？那些我们共同的过往你通通都不记得了吗？我愤然不甘地盯着他的双眼，恨不能将那段记忆直接塞进他脑子里去！
他居然推开我想要逃跑，我闭上了双眼，几乎想就此放他走，可是，手却出卖了我的想法。我甩出绳子困住了他，将他扯了回来。是了，我还是舍不得他就此离开的，就算他怕我，我也要将他留下。他还欠我一个承诺。

我将他禁锢在我身边，不让他离开，我近乎犯傻的认为，只要待得越久，说不定他就会想起我来。
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，而他似乎也渐渐消除了对我的戒心和恐惧，很好，只要再这样下去，他一定会想起我来的。
只是，那个赵九州很快便回来了，连黑阙都挡不住他。看到他身影的时候，羽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，他居然对赵九州笑！嫉妒让我头脑发热，我匍匐着快速朝赵九州而去，破坏我们的家伙只有死路一条！
几番交手，我知道我杀不了他，而我听到了黑阙的报警，家里好像出事了！我不敢恋战，匆匆离开。
“羽，你一定要好好的，等着我。千万，不要被别的男人迷惑，只有我对你才是真心的。”

三、靠近
家中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，我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，并无异常。是黑阙弄错了什么吗？
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我苦涩地笑了笑，“大约他只记得我当初的模样吧。”我从抽屉里翻出了当年蜕下来的脸皮，细细摩挲。
太阳已经升起，苦思一夜之后，我下定了决心。
“虎儿呢？”我问敏儿媳妇儿。
她仍是一脸的不耐，硬邦邦地回答我，“谁知道跑哪里玩儿去了，跟他老子一个德行。”
我忍住没有发作，敏儿早死，她这些年也不容易。
“我要去山里一段时间，很久才会回来，也有可能不回来了。如果将来有个人带回我的死讯，你就把这东西交给他吧。”我将一个羊皮卷和一些东西一并交给了她。
她看了我一眼，嫌恶地皱了皱眉，大概她也猜到了我此次的目的地，敏儿的死同我有很大的关系，她恨我也是应该的。

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，将原来的脸皮贴在了那张苍老恐怖的脸上。镜子里的我仿佛回到了四十四年前，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，梦醒了，我还是当年的我。
“羽，这样的我，你还会拒绝和害怕吗？”不知为何，心中居然苦涩难当。

回到村子已经是两天后了，我刚刚走进村子，便发现了在人群后蹦蹦跳跳的他。见他活蹦乱跳的样子，我很安慰，最近草鬼婆出没，我很怕她会找上他，幸好，他没事。
我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展开，他却被人屁股一顶，滚下了斜坡。
“真不让人省心。”我无奈地摇头，蹲下来伸手去拉他。
他抬头看了看我，眼中果然没有原来那种防备与恐惧，他还是记得我的吧？

可是，还没等我高兴完，更让我心碎的事情发生了。
虎儿，他，居然死在了树中，他死得好惨！
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尽，我软软地倒在羽的身上，都没有了，什么都没有了。敏儿，虎儿，他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我，留下我一把孤零零的老骨头！
我抬头看着身边的羽，如今我只剩下你了。我一定要你完完整整的想起我，想起我们的过往！

四、同行
我主动要带他们去盘井罗，我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相信我，可是，我不在乎，我只要取得一个人的信任就够了。
黑瞎子、辉子，黑阙，怪石林阵——
一路相处下来，他已经对我放下了戒备，他开始相信我了。我很开心，然而，总跟在他旁边的两个家伙真的很讨厌，我等了四十四年才能同他见面，而他们就像两颗超级大灯泡一般亮在我们两周围，真让人生厌。
不过，要神不知鬼不觉甩掉那两个家伙而不让他起疑心才好。
也许，石林是个好地方——

顺利将两颗灯泡甩掉，我终于可以单独同他在一起了！
对于他的怀疑，我只能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，好在他并没有追问太多。

同他再次走在原来的路上，我的心情很复杂，欣喜和心痛在我心里交织纠缠，生生将心上的伤疤再次揭了开来，鲜血淋漓痛不可当却又有种窒息般的极致快乐。

他完全不记得当初的事情了，我耐心地一一同他讲述，他听得很认真很专注。他的呼吸就在我旁边，直到此刻，我才真正感觉到了踏实，羽终究还是遵守了诺言，回来了。
他如同当初一般勤勉好问，也如同当初一般有些憨傻的可爱。
看看，他居然再一次将泥土里的小儿脑壳挖了出来，还跟我得意地笑说找到能增强武功的朱果了，我忍住笑意没有开口，我很想再看看他被吓到的样子，最好，他能同当初一样，吓得直奔我怀里！
他果然被吓到了，不过，没有扑进我怀里来，我有点小失望。
不过转念一想，也就释然了。

快要到盘井罗了，我开始变得不安，因为，我清楚的记得，我还有个对手在这里——木轮瘸子！

五、前情
四十五年前，我同羽很相爱，却不被人接受，于是我带着他来到了这个蛮荒之地，本来我们已经打算好了，在这里平平静静地过我们的小日子，我替人看病挣钱，他在家做家务顺便种点粮食，日子平静而温馨。
一切都在我得知盘井罗的秘密后破灭。
我并不相信神婆们的鬼话，我决定亲自去看一看。羽放心不下我，便跟着我一起去寻找盘井罗。
我们历尽了千辛万苦，才到达目的地。
然而，人心的黑暗是无法想象的，当大群的黑阙攻击过来的时候，人们为了活命而将别人推向了黑阙的利口。
我护着羽，尽量不让人伤害他，我们慢慢朝着崖壁的方向退去，远离了黑阙的攻击范围。
当我护着羽退到崖边的时候，已经有一个人在那边了，我们相视苦笑，大家心中恐怕都是又恐惧又后悔。

黑阙退去，大部分的人都死了，剩下的也满身是伤。我拥着羽靠着崖壁休息。
“去救救他们吧。”羽对我笑着说。
我本不想救人，却抵不过羽的软语恳求，“那么你好好呆着，不要乱跑，我马上回来。”

最远的一个伤者在斜坡的下面，他的腿被人砍伤了，动不了，我看了看羽，确定他安全之后跳下了斜坡。
还没包扎完，又是一群黑阙飞了过来。这一次数量更多，更大只。
我匆匆将那人塞进崖壁缝隙里，然后飞快地爬了上去，羽还在那里啊！

黑阙铺天盖地地涌来，我奋力地同它们搏斗，我不知道自己杀死了多少黑阙，也不知道自己被多少黑阙所伤，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羽。

黑阙终于再次仓皇逃跑，我踩着满地恶心的尸体奔回崖边，却看到了让我神魂俱碎的一幕。
羽的心口插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，锋利的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，腥红的鲜血不停地涌出，在他的背后，一个浑身布满黑阙血的男人正瑟缩着往后退。
“我，我，”他看着我吞吞吐吐。
那一瞬间，我脑子里一片空白，我紧紧抱着羽，手忙脚乱给他包扎，血，却如泉水一般，怎么都止不住！
“不要难过，我，我会回来找你的。”羽抓着我的手强扯出笑来。

羽死了，我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要干嘛。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晃得我眼睛疼。
我拔出了那匕首，转过身朝着那人走去，“你为什么要杀他！”
他吓得一直往后退，呵，当初他杀羽的时候怎么不害怕呢！

我杀了他，取出了他的心脏喂给黑阙吃。谁知道黑阙居然不再攻击我。
“原来，黑阙的真正秘密是这个，哈哈——”

六、结局
又来到当初的崖壁，我的心依旧会抽痛。
又一批黑阙攻击过来，我将羽推进了崖缝，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的伤害。

可是，不过一眨眼的时间，他不见了！
我慌了，到处去找，却找不到，原来通往盘井罗的密道已被堵死，“死瘸子，敢再坏我好事，我杀了你！”
是的，当年我救的那个断了腿的人没死，他一直生活在这里，他说他要阻止人们启动盘井罗，他觉得盘井罗是一切灾祸的根源。
而我，却一定要启动盘井罗，我想羽想得快发疯了，他又怎能体会我的心情！

我决定去盘井罗等他，我想他一定会带羽来那儿的。
我坐在山顶上等着他们，日头慢慢向西下沉，暮色苍茫，让人不由心生悲凉。
一只黑阙呜呜地鸣叫着朝我飞来，乖顺地停在我身旁，我认出来了，是我用羽的心脏喂过的那只黑阙，它的毛掉了许多，像是被人攻击过一般，它的小眼睛瞅了瞅我，竟似告别一般，我心头一黯，它要死了吗？
“羽马上就来了，你等等他吧。”
黑阙慢慢委顿下来，黑色的小眼睛却瞪得很圆，仿佛死不瞑目一样。
我心中一阵烦躁，将它踢下了山崖。

瘸子和羽终于出现了，而羽看我的眼神却有了变化。
该死的瘸子，到底对他说了什么！

羽质问我当年用人心喂黑阙的事情，看得出他很讨厌我的残忍。
“那些人，其实是死人。”
“那么，你到底是谁！”羽对着我问出了最尖锐的问题，我的心脏骤然收缩，痛得我弯下腰来。他，终究不是羽啊。
温热的眼泪从眼角流出，将人皮打湿，我笑着将人皮撕碎，将现在的脸露在了他的面前。
“是我。”
他眼中的惊骇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，他不是羽，他不爱我——

辉子找了过来，他点燃了炸药，抓住羽，要他打开盘井罗，否则他就要毁了盘井罗！
引线嗤嗤烧得飞快，大伙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，羽和他扭打在一块儿。
忽然，炸药落进了盘井罗，大伙儿心中一阵恐惧——盘井罗要垮了！后果无法估量！
我再次看向羽，贪恋地在他的脸上逡巡，脸还是那张脸，灵魂却早已不是那个灵魂。盘井罗根本找不回我的羽！
我活着，还有意义么？

我越过众人，跳进了盘井罗。

羽，我来迟了。

2011-12-19 22:27 回复(4) 点赞(0) 举报 浏览(26)